1988年11月，日本政府发布《国民生活白皮书》，首度承认日本国内收入差距扩大，但也竭力辩称，这种差距的扩大具有相当的合理性，主要是因为地价上涨、资产差距扩大，而日本国民对于经由个人选择和努力产生的差距表现出宽容的倾向。

但在当时，《朝日新闻》的社论驳斥了《白皮书》的主张，指出现实社会中，人们并没有处在一个公平的环境中，个人的努力也并不一定得偿所报。即便依照日本政府的说法，地价和股价的高涨导致社会公平的崩溃，由此产生的资产差距将通过继承传给下一代。

33年过去了，日本国内的收入差距持续扩大。站在2022年的当下，无论是日本本国人，还是日本以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们，都很难想象，在1975-1980年，日本的收入差距曾经一度控制在相当低的水平，差距极少，绝大多数人能够过着丰足的生活，也就是所谓“一亿总中产”的时代。

（图表0-1 战后日本的差距大趋势）

从1980年到2022年，40多年时间里，日本的贫困率显著上升，2015年已经达到了15.6%，贫困人口总数则超过了2000万人。日本社会学家、早稻田大学教授桥本健二在其所著的《新型日本阶级社会》一书中指出，日本贫困率上升主要是因为非正规工人的增加所造成的。

所谓非正规工人，就是通过项目、流程、任务外包获得灵活雇佣的劳动者。其从业方式，也被经济学家加上了一个美妙的名字：“零工经济”，又或者如文青型专栏作家所言：“斜杠青年”。无论如何美化，非正规工人处于一个高度不稳定的工作状态，其薪酬也很难真正意义上稳定增长。

正如书中所说，时至20世纪80-90年代，日本民众仍相当程度上延续着过去的婚嫁育子观念。但在贫困阶层中，大多数人（男性66.4%、女性56.1%）因为经济原因无法结婚生子，剩下的女性中的主妇人数很少，多为离婚或丧偶的人。

再加上日本经济1991年以后所出现的“停滞性增长”，使得很多行业的旧中产阶级和新中产阶级加速解体，随时有滑入贫困阶层的危险所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国内的“终身未婚率”（50岁时尚未有过结婚经历）大幅上升，据日本官方背景的调研机构预测，2035年，日本的“终身未婚率”将上升至男性29.0%、女性19.2%。

值得深思的是，贫困率上升、中产阶级沉沦的背景下，恰恰东京为代表的日本各城市、地区都出现了年轻群体右翼化、民粹化、极端民族主义化的转变。也就是说，因为生活的不如意，日本各种阶层家庭的年轻人都更加倾向于右翼观点，对中国和韩国等外国的不友好倾向提升。转向右翼，很大程度上成为了日本年轻人转移国内矛盾压力的跨阶层选择。

1977年，日本经济学家村上泰亮进行的舆论调查显示，当时的日本人自认为生活水平达到了“中”的有90%，回答“中中”也有60%。在当时，无论是成为课长、事务职员、车间主任、班组长，还是普通的工人，店主、店员、农民，在日本理论上都可以拥有动画片《蜡笔小新》里描述的生活。

《新型日本阶级社会》书作者选用了另一个评价标准，也就是根据不同阶层自认为“比一般人好”的比率进行评估。结果就是从1975年到2015年，相对贫困阶层和贫困阶层自认为“比一般人好”的比例急降。与之同时，各阶层的阶层归属感、政党支持态度均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强化、阶层化。而在日本政界、学界的推动下，日本低收入阶层接受了富裕阶层宣导的自我责任论。

（图表1-5 按收入阶层区分自认为“比一般人好”的人的比率）

《新型日本阶级社会》书中认为，日本的阶级结构主要由资本家阶级、新中产阶级（从事专业技术、管理、文员工作的雇员）、工人阶级、旧中产阶级（就业单位规模在5人以下的经营者，自营业者及其家庭从业人员），占就业人口的比例分别是4.1%、20.6%、62.5%、12.9%。

而在工人阶级内部，正规就业工人男性、女性在2005年的年收入均值是408.8万（约合21.2249万人民币，日元人民币兑换比率为0.0518）、280.6万日元，非正规就业工人男性、女性同年收入237.4万、158.3万日元。到了2015年，这一组数字分化为428.1万、295.9万日元，以及213.0万、163.9万日元。总体来看，非正规就业工人的薪酬有着显著降低。

《新型日本阶级社会》书中指出，在日本，非正规就业工人对生活和工作的满意度都很低，婚配率最低。

通过对比上述四个阶级，以及非正规就业工人（列为下层阶级）的出身家庭与在校经验，我们可以发现，在日本只要进入下层阶级，大概率将难以摆脱这一阶层的命运。五个阶级的成员的健康状态与压力数据也佐证了这一点

（图表3-5 五个阶级成员的成长与在校经验）

（图表3-6 健康状态与压力）

（图表4-2 代际流动表（2015年·男性·35-54岁））

《新型日本阶级社会》书中指出，非正规就业工人身处日本社会底层，从事着低工资的体力劳动，以此支撑着其他大多数人们的生活。“长时间营业的餐饮业、便利店、供应廉价优质的日用品的折扣店、随叫随到的宅急送流通机构、任何时候都美观舒适的办公大楼和购物中心等大多数现代社会的便利性和舒适感都是由下层阶级的低工资劳动才得以实现的”。他们身体状况较差，深受压力困扰，看不到未来。

桥本健二强调，日本而今的贫富差距已经扩大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必须要致力于缩小差距，以实现更为平等的社会。而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打破精英阶层从美国舶来的所谓自我责任论，也就是将贫富结果定义为纯粹意义上的个人责任，是个人选择的结果。非正规就业的工作安排，实际上就是让劳动者承担正规就业的责任（甚至还要多），却只能拿到略高于正规就业薪酬半数的回报，还缺乏各类保障。更关键的是，自我责任论的宣导，其实是为社会结构畸化、社会问题加剧这样的现实进行无耻的开脱。

桥本健二在全书结语部分提出建议，要解决贫富差距问题，必须致力于缩小工资差距，实现正规就业、非正规就业的均等待遇，逐步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然后强化累进税并扩大社会保障力度，征收资产税以其收益发放最低生活保障；还要切实推进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供给的均衡化。

所评图书：

书名：《新型日本阶级社会》

作者：（日）桥本健二

译者：张启新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2年1月